《復刻理髮廳》

序

你知道嗎?頭髮是人類的記憶。如果有天，你想把那些不想記起的回憶從你的腦海中刪去，你不仿嘗試一下到理髮店找我。
或許我能使你的心好過一點。

魔法剪刀

「不要!媽媽不要!」從小店的門外一直傳出小女孩的吶喊。坐在店中專屬位置的我，邊翻看今期的「壹週刊」，邊感受到吶喊聲步步靠近。鈴⋯⋯是玻璃門推開後與門邊的風鈴所發出的碰撞聲，是一名五歲的小女孩與她的母親。叫人意外的是小女孩自推門一刻起已收起了一切的反抗。她利用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我，泫然欲泣，淚水仍在她的眼框中打轉。「幫她剪短剪前陰以及打薄後面的吧。」媽媽邊說邊把她抱起，我拿著一張小圓凳放在理髮椅上，小女孩坐上。為她緩緩地披上黑布，她從前方的鏡子中看著我，與她對視的瞬間，我被那深棕色的瞳孔帶走。
女孩的秀髮怎麼變長了?女孩怎麼還在哭泣?剪刀放在她參差不齊的碎陰前，她把眼睛緊閉著，仿如運用了全身的力氣去緊閉著。冰冷的剪刀輕輕觸碰到她便會顯得更緊張，眼淚從她緊閉的眼睛中擠出來。媽咪從她的背後一臉不耐煩地說著:「你再是這樣，現在就當場打你。」女孩很怕，真的很怕。我拍拍看著我的小女孩，輕輕地說了一句:「別怕，我手上的魔法剪刀不會傷害到你的。」這句話似曾相識，對了，我都把他的對白給記住了。看著小女孩的母親坐在沙發上自在地滑著手機，你該慶幸自己生出了這麼勇敢的小孩，至少她沒有丟了你的架。或許我該在早二十多年前學懂吧。
剪刀從女孩背後的秀髮中不停穿插著，拿著剪刀的手如揮刀亂舞中。終於，女孩不再哭泣，眼睛亦不再緊閉，她霎時被理髮師的英姿吸引著，他在為她拖著什麼樣子的魔法? 是以她的頭髮換取了一枝強心針給她嗎?此時，女孩早有成為他接棒人的衝動。
我把剪刀放下，掃一掃小女孩臉上的髮碎。「好了。」小女孩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了燦爛的笑臉。

小女孩的母親把九十元放到桌上的盤子便牽著小女孩離開，小女孩的目光從沒離開著我直至她倆再次推開玻璃門，我再次聽到小女孩的聲音，而這次是她的歡笑聲:「媽媽!那個姐姐懂得魔法的!」

永遠的道別

抽了最後一口，她從我口中吐出的煙炮中霧出來。她低著頭，推開玻璃門。從玻璃門外窺探，她正是坐在那位置，我的位置。
推開門後我叫喚她到洗頭妹那邊，但她拒絕了。從我的專屬桌子上拿起了常用的梳子為她那長髮梳理著，食指與中指合力夾起了一束頭髮，那氣味，是那陣令不敢回想的氣味吧?嗯。眼睛都被攻得快睜不開眼了，是因為被淚水泡腫了還是那禮堂中煙霧彌漫呢?一鞠躬、再鞠躬、三鞠躬⋯⋯ 從左到由傳來的香隨著那破碎的心靈送到前方的香爐中，那黑白照中的妳是多麼的開懷，多麼的自在。就如我倆初次見面的一刻吧?用兩手暖烘烘的掌心抱著我。「對。」我看著鏡中的她。「輕手剪剪就行。」對視的瞬間，雙眼通紅，眼皮快支撐不住了，禮堂中的音樂聲使我卻步，看著前世情人站在那棺木旁，他倆的眼神同樣死沉沉，注視著紅色按鈕，按下去吧。誰不知要按下一個按鈕十分容易?我多麼想上前抱著那棺木中的她說出一句對不起，那時候怎麼會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不理會她?
「嚓⋯⋯」那烏黑的碎髮落在我那雙白布鞋上，如煙灰。別怕，這雙白布鞋不會再穿了。再見了，當天妳撫摸我幼嫩的毛髮，像現在的我一樣溫柔備至麼?我還想與你多玩一回「釣魚」。他把相框放在胸口前，一步步踏出禮堂，不要回頭了。
「望一望，可以嗎?」我把鏡子捧在胸前，照著她。她點點頭，一語不發。輕輕掃走臉上殘餘的髮碎，拿掉套在她身上的白布。她緩緩走到收銀桌前，從口袋中掏出紅包取出了硬幣，並附上一百五十元放到桌上的盤子。「唔駛找喇。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，或許這是她第一雙白布鞋吧。

理還亂

我從後把放在她頭上的毛巾拆去，剛洗過頭的她臉上帶有水珠，我分不清這是淚珠還是水珠。我把風筒啟動，為她吹乾頭髮，她合上眼睛。她多次拿出手機，看著相同的對話框，看了一眼便把手機放下。在想著一個人了嗎?
「想怎樣剪?」她默默地從手機中顯示了一張相片，一男一女，動作十分親密，相中的女生並不是她。我一不小心看到了他手機的桌面，那個她就是他避而不談的人吧。他放下手機，用雙手緊緊的抱著我，儘管我的腦海裡一直浮現著那相片，我對他還是抗拒不了。「與她的差不多。」她對我說。然而現在的你比她更好。「這髮色不配，烏黑髮的你更好看。」我的一句使她的淚水如崩堤，她努力地控制著哭泣時的聲量。跟我一樣，坐在海旁的一張椅子上，正因夜深，整個地方只剩下我倆，早已禁不到淚水的我一直躲在他緊緊的懷抱中。他愛我，我愛他，他亦喜歡她。我倆該早已知道解決方法，只是我倆不願放開對方。
「那為什麼在他身邊的不是我?」女生對著鏡子中的我問道，我沒有不知所措的必要，我套上剪刀，左手拿起梳子，為她除掉早已分岔的髮尾，「剪不斷，理還亂。」她靜靜地從鏡子中看著我，淚水默默地從她的大眼睛中流出來。或許我一語中的，或許我與他的相愛是個美麗的遺憾。這是最後一次了吧?他牽著我的手，第一次牽著我的人。在雨中漫步的一刻，我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，我看著他的臉，我真的沉溺在他身上了。最後的最後，我倆為對方留下了一個吻別，我恨不得這吻不會完，我恨不得這女生那片嘴唇還未受到他的踐踏。我看著她的小嘴張開，放下了剪刀，桌上的手機得到了新短信的提示。「不用再剪了。」她抱圍在脖子上的白布放在椅上，拿起了手機，走到收銀桌前放下了一百三十五元。她的步伐不再沉重，不知道。
她收到的，是不是短短的一句「想見你」呢。

「再多剪一點吧。」

「你肯定?」
「我肯定。」
「那我動手了。」
「嗯。」

這天的最後一名客人了吧。看著她長到腰間的一把烏黑直髮，到底花上了多少時間及心思去打理?到底我要花上多少時間及心思去把它們剪到在她耳下呢?把頭髮剪短並非想像中容易，直接剪走不必要的秀髮只會直接破壞了髮型。如要為她塑造全新的短髮造型，必須要有耐性地逐一剪去。在這艱鉅的過程中，腦海中一直霧起了不少問題:「失戀嗎?」、「是哪來的決心?」、「你真的捨得嗎?」⋯⋯一束又一束的秀髮被我拿起後又落在地上，一束比一束的憂傷，耳邊傳出的飲泣聲卻帶點熟悉。心一直抽搐的痛著，懸起了想死的念頭:去死吧，你再沒值得留戀的事了。
「捨得。」我看著鏡子回答。我捨得這一切爛攤子、這一切讓人快塞息的生活。你不就是能為我剪去「三千煩惱絲」嗎?嘴巴只彈出兩隻字然而思緒卻是澎湃的。對著眼前的她，我更是隻字不提。鏡中的她眼神空洞，眼下的黑眼圈快要把白皙的皮膚吞噬了。又是在胡思亂想的一個晚上吧，我恨不得把腦袋都抽出來。她該是素顏，臉上欠缺了脂粉味更顯蒼白，仔細地看更看出了臉上的兩行淚痕。或許她拆穿了我對她的好奇，她淡淡地吐出了一句:「我想過新生活。」語畢，看著鏡中短髮的我，你好，埋藏在心底裡的鬱結不知不覺間隨髮絲離開。難道是一次得到了魔法嗎?十多年後法力依舊強大，這一次又是什麼法術?
原有的秀髮掩蓋了雪白的地板，多得快把我滑倒了。正當我與地上的髮碎纏繞時，她的電話響起。「你好，是的。明天?可以。謝謝你的機會，明天見。」掛掉電話後的她展出了首個微笑，好消息仿似真的隨著髮絲掉落而降臨。她看了看鏡中全新的自己，對我再說一句:「再多剪一點吧。」我拿起了電動剃刀為她修短以作回應。
最後，她拍拍臉上的髮碎，看著地上一堆又一堆的頭髮，小心翼翼地走到收銀桌前。「這裡二百，不用找了，謝謝。」她一笑而別，。
店中的燈光漸暗，熄去了電視及天花上的風扇令店子變得一片寂靜。這裡剩下的只有掃把打落在地板上的聲音，掃過她的「煩惱絲」後，我回頭看著背後的鏡子，這背上的紋身顯然而見——一個短髮女生的背面。我再看看鏡中短髮的自己。
是時候要剪剪髮了。